信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Journal of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第31卷第6期2011年11月Philos. &Soc. Sci. Edit.)Vol 31 No 6 Nov. 2011《說文解字》與漢字學(xué)研究·《說文解字》“人頭空為甲”辯孫學(xué)峰!,王向華2(1.首都師范大學(xué)書法文化研究院,北京100048;2.寧夏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寧夏西寧810000)摘要:關(guān)于漢字“甲”的造意,《說文解字》提供了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從木戴乎甲之象”,第二種解釋在版本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了“人頭宜為甲”、“頭玄為甲”、“人頭空為甲”三種不同的說法,主要分歧在于“空”、“玄”和“空”的不同。從“空”、“玄”和“空”的書寫事實和可能存在的訛誤情況可以看出,“空”和“玄”均由“空”書寫傳訛而出。因而,“人頭空為甲”是《說文解字》對“甲”造意解釋的最合適的校訂方式。通過對“人頭空”含義的探究,我們發(fā)現(xiàn),“人頭空”的意象與“從木戴孚甲之象”是一致的,這也進(jìn)一步證明了“人頭空為甲”的正確性。關(guān)鍵詞:《說文解字》;甲;人頭空為甲;造字意圖;書寫;訛誤中圖分類號:H1092.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文章編號:100340964(201106010603關(guān)于漢字“甲”的造字意圖,《說文解字》(以下管都有一定的道理,但究其原初,在于文獻(xiàn)流傳訛誤均稱《說文》)提供了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從木戴孚后的各抒己見。今天,《大一經(jīng)》和《說文》原本都已甲之象”,第二種解釋卻在各種版本的流傳過程中失傳①,這給我們的研究帶來很大的難度,那么,學(xué)出現(xiàn)了三種不同的說法。者更應(yīng)考察并研究“致誤之由”,并進(jìn)一步思考文獻(xiàn)是,大徐本認(rèn)為校訂的有關(guān)問題。一曰人頭空為甲,甲象人頭。130之后的許多字書,諸如《漢語大字典》等,都引首先來看大徐本?！啊焙汀耙恕敝g屬于異體用了這一說法,不過大多將“發(fā)”直接更換為“宜”關(guān)系,沒有任何語用的差異,這大概是《漢語大字2]1173典》等將“”改為“宜”的原因。但是,就文獻(xiàn)校訂二是小徐本,表述為來說,整理者有必要保留版本的原初面目,即使細(xì)微《太一經(jīng)》曰,頭玄為甲,甲為人頭。13278的差異也不應(yīng)該有所疏漏。在《說文》中,“宜”字不頭玄”之前脫一“人”字,也沒有使用“一曰”見于正篆,卻在對正篆的說解中出現(xiàn)12次。至于的體例,王筠《說文句讀》沿用這一說法,卻又改“甲“友”字,除去正篆,只在“人頭定為甲”這個爭議點為人頭”為“甲象人頭”;出現(xiàn)過一次,這說明,“”的出現(xiàn)是值得再做考察三是,《集韻》引述《說文》時說:的現(xiàn)象。遺憾的是,大徐本沒有就校訂做出進(jìn)一步一曰人頭空為甲,甲象人頭。5126的說明。從語法分析的角度看,“友”或者“宜”只能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贊成這一說法,但又改作為副詞充當(dāng)“為”的狀語,具有應(yīng)當(dāng)、應(yīng)該或者大日”為“《大一經(jīng)》日”6。概等方面的意思。但是,“家為”或者“宜為”只在此以上三種說法,有的使用了“一曰”的體例,以處使用,可見這個表述不是《說文》的通例;“為標(biāo)示與“從木戴孚甲之象”的不同;有的沒有出現(xiàn)或者“宜為”含有不確定和揣測的語氣,也是《說文》“一日”,但并不違背“一日”的事實。有的出現(xiàn)了中絕無僅有的。《大一經(jīng)》曰”,以標(biāo)示《說文》的解釋來源;有的沒再來看小徐本和王筠《說文句讀》。在《說文》有出現(xiàn)“《大一經(jīng)》曰”,并不能否認(rèn)引文出自同一文中,“頭”字出現(xiàn)120次,主要具有兩種意義:一是表獻(xiàn)的事實。弄清“一日”和“《大一經(jīng)》”在文中的用示人或動物的頭部,二是物體之一端,后者可以看作途,有利于我們對問題的研究和討論。三種說法盡前者的意義引申?！靶弊殖霈F(xiàn)42次,除去用作部收稿日期:2011408-20作者簡介:孫學(xué)峰(1978-),男,山東濱州人,首都師范大學(xué)書法文化研究院博士后,主要從事書法學(xué)、漢字學(xué)的研究;王向華(1977-),女,山東濱州人,寧夏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孫學(xué)峰,等:《說文解字》“人頭空為甲”辯首名稱、正篆、聲符以及用作形符等功能,也主要不總是準(zhǔn)確無誤?！鞍病?、“玄”、“空”語音差別極表達(dá)兩種意義:一是“幽遠(yuǎn)”,二是“黑面有赤色”。大,意義也不相通、同,自然不會產(chǎn)生同音假借或者其中,“幽遠(yuǎn)”是就事物與觀察者的距離而言;“黑而同義替換的問題。在不同的版本之間出現(xiàn)三者分歧有赤色”則是由距離“幽遠(yuǎn)”而觀察所得,進(jìn)而成為相異的情況,最大的可能還是在于漢字字形的傳訛。特定顏色的稱謂。至于“頭”與“玄”組成的短語,則那么,考察這三個字的書寫狀況,無疑有助于探尋三不好確定其意義。在做出“字形亦取象人頭”的判種版本互異的來龍去脈。比如,“空”在楷書中如果斷之后,小徐本并沒有就何以校訂為“玄”做出解比較潦草時寫作宜,“”(或者“宜”)在行草書中則釋。從語法的角度分析,在“頭玄為甲”這句話中,常作宜、立:中部的縱向筆畫如果較短,則可以看做“頭玄”是主語,“頭”則充當(dāng)“玄”的定語。正是根“、”畫,這樣一來就很容易被校訂為“空”;中部的據(jù)《說文》對“玄”的解釋,王筠認(rèn)為“似謂頭玄象天縱向筆畫如果較長,則可以看做“(”畫,就可能被色”,但是如果真的這樣理解,“頭”就是指代天空,校訂為“宜”或者“宣”。這大概是“人頭空為甲”和而不再是指人的頭部其“天色”的理解也與“頭玄“人頭友為甲”之間產(chǎn)生分歧的原因?！翱铡弊诌€有為甲”的下一句話“甲象人頭”毫不相千。無奈之種草書形式主;“玄”字則寫作玄,有時甚至改變下,這種說法只好將“頭玄”之前的“人”字省掉?？垂P順將第一畫的“、"和第三畫的撤折連在一起寫來,王筠對他的理解也不敢肯定,所以加上一個“似謂”,又在評介“人頭空為甲”時也并無十足把握地作玄:當(dāng)“空”字最后的兩個“、"寫得比較潦草時判為“似誤”后人可能校訂為“玄”;當(dāng)“玄”倒數(shù)第二畫撤折與相對來說,《集韻》和段注本對“甲”理解更有說、”斷開時,則可能校訂為“空”。這大概是“空服力。作為一部韻書,《集韻》引用了許多《說文》的和“玄”產(chǎn)生分野的根由。但是,在“宣”(或“宜”)內(nèi)容,為我們研究解讀《說文》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和“玄”之間則有另外一番不同的狀況?！凹摇?或最主要的是,段玉裁在采納這一說法的同時,進(jìn)一步“宜”)有時寫作②下部與“玄”字形體相近卻往往提出“履空”、“脛空”的旁證:省略上部的“、”;也或?qū)懽髁⒘?上部與“玄”形體鞔:履空也。10相近,下部卻與“玄”有極大的差異縛:篪貉中,女子無绔,以帛為脛空,用絮補(bǔ)核也就是說,由“空”出發(fā),可能訛誤為“玄”和名曰縛衣,狀如檐褕。123友”(或“宜”);由“玄”出發(fā),則不會出現(xiàn)同時訛誤按照段氏的理解將“空”看作“腔”的古字,則為“空”和“”(或“宜”);由“”(或“宜”)出發(fā),人頭空為甲”語意通順,“履空”、“脛空”等也可以也不會同時訛誤為“玄”和“空”。從這三字的書寫作為內(nèi)證支持“頭空”或者“人頭空”的成立,與“甲事實和可能存在的訛誤情況出發(fā),我們認(rèn)為,將《說象人頭”更是相合的。文》對“甲”的解釋校訂為“人頭空為甲”是合適的。推究眾說之分歧,主要在于“友”、“玄”、“空”但是,我們依然不能同意段玉裁所說“人頭空三個字的不同。那么,我們有必要弄清楚“宣”、謂髑髏”6的觀點。髑髏是就死人而言,于生者則“玄”、“空”之間的關(guān)系,以便分析出現(xiàn)三種說法的叫做頭顱骨。由于頭顱骨構(gòu)成了人頭的外部主體輪原因。廓,所以,我們習(xí)慣上甚至稱髑髏為“死人頭”。從作為分析字形、解說字義探究漢字形義同一原這個意義上說,“人頭空為甲,甲象人頭”就顯得前則的字典,《說文》系統(tǒng)整理了小篆體系的漢字,并后矛盾了。在這句話中,“為”相當(dāng)于“是”,“象”則且保留了古籀等珍貴的古文字形體。但它成書于意味著“不是”,髑髏不存在像不像人頭的問題,從今文字已經(jīng)盛行的東漢中晚期,所以,《說文》中的根本上說,髑髏就是人頭或者人頭的一部分。當(dāng)然正篆、古文、重文以古文字風(fēng)格寫出,對古文字的說我們也可以假定“象”有可能如小徐本那樣校訂作解則應(yīng)該以楷書行書乃至個別草書符號等今文字“為”,但這同樣解釋不通:如果將髑髏看做人頭,那風(fēng)格寫成。必須承認(rèn),在抄錄作為主要傳播手段的么,“人頭空為甲”之后的“甲為人頭”就變?yōu)橐痪鋸U時代,并不是所有的書寫都表現(xiàn)為印刷體,也不是所話;如果將髑髏看做人頭的一部分,那么,就將部分有的文字形態(tài)都如想象的標(biāo)準(zhǔn)、規(guī)范。由于字體、書和整體混為一談。因而,“人頭空”必須不是“人體以及個人書寫特點等多方面的因素,文字在書寫頭”,卻又必須是像“人頭”的物品。時總是出現(xiàn)許多意外的情況,而在識讀和校訂時也段玉裁認(rèn)為,“空”和“腔”是古今字。在段氏所第31卷第6期信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1年11月舉的內(nèi)證中,“鞔”即鞋幫或者鞋子,是人工制成的注釋:包裹“履”的“腔”,這與《說文》“履空”的解釋是相①在《說文解字注》、《說文句讀》等中,都提到不知《大合的;縛即古代婦女所穿的小衣類似于今天的套經(jīng)》為何書,可見《大一經(jīng)》的失傳已經(jīng)不是今天的事情褲,是人工制作的包裹“脛”的“腔”,與“脛空”的解至于《說文解字》,目前所見最早的唐寫本殘卷,其中并沒有釋也是相合的。那么,“人頭空”也應(yīng)該是包裹頭部甲”部。的“腔”,即《說文》所謂“兜”、“胄”或者“冒”等,在②在《說文解字》中,“牽”、“畜”等多與牲畜有關(guān),大抵今天則叫做頭盔或者帽子。正如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是牽引牲畜的器具之形,與“玄”單獨使用時的含義無關(guān)。③在段注中,尚有“額空“,但“額空”不見《說文解字》,定聲》所說:“甲,鎧也,象戴甲于首之形?！?3d于不知段氏所說“額空”的來歷。頭盔或者帽子是根據(jù)人頭的形狀制成的,在戰(zhàn)爭中④在皇象《千字文》等傳世書跡中,“畜”字上部的“玄”人們甚至常常以空的頭盔或者帽子作為掩飾°,而就是這種寫法。敵人看到之后也往往會認(rèn)為有人頭的存在,所以,⑤段玉裁認(rèn)為“鞔”是鞋幫,但在古籍中,也有“鞔”為鞋《大一經(jīng)》又說“甲象人頭子的用例。比如,高誘注《呂氏春秋》:“鞔,履也對漢字造字意圖的解釋必須建立在漢字形體的⑥這一現(xiàn)象一直延續(xù)到近代。在很多表現(xiàn)戰(zhàn)爭題材的基礎(chǔ)上。盡管《說文》對“甲”的造意提供了兩種表影視劇中,可以看到兵土以頭盔或者帽子作為偽裝吸引敵方面看來截然不同的解釋,但由于這兩種解釋都是基注意力的鏡頭于“甲”的字形,它們之間應(yīng)該具有內(nèi)在的聯(lián)系。之象”是指孚甲,也即草木萌芽時包裹參考文獻(xiàn):種子的外皮。從今天棉花、大豆等植物的萌芽過稗[11許慎.說文解字(大徐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5可以看出,在植物初生時,孚甲會包裹著枝葉率先破(2]李格非漢語大字典[K],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武土而出,然后伴隨著枝葉增大而逐漸脫落。由枝葉漢:湖北辭書出版社,1996支撐的孚甲與戴在人頭上的頭盔或者帽子之間在意[3]徐鍇說文解字系傳M].北京:中華書局,199象上是一致的,都具有保護(hù)頭部或頂部的功能,完全[4]王筠說文句讀[M].北京:中華書局,1998可以作為兩種造字意圖的解釋。弄清“人頭空”的[5]丁度宋刻集韻[M]·北京:中華書局,2005準(zhǔn)確含義,也就進(jìn)一步證明了校訂為“人頭空為甲”[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的正確性。[7]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M].北京:中華書局,1998(責(zé)任編輯:韓偉)